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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一发完
◆私设有，还很多，劳烦各位看了……ooc有。剧情上，或许可以和之前那个短篇搭配食用，有那么一点千丝万缕的联系。单独食用应该也是没问题的。结尾依旧有话想说
◆二哥中心，空戬
◆小透明继续苏男神，继续割大腿肉自娱自乐

【– 七月初，天地初 –】

月老拈起一根红绳，牵起了一段缘。

心牵心连，难渡难了。

缘起缘灭，可悲可泣。

【– 七月初六，晴日 –】

——喜鹊呢？南边的已经来了，北边的呢？数目不够怎么搭桥？

——回仙子，就来了，就来了，叫乌云耽搁了段路。

——织女妹妹家的两个孩子可好？别跟错了，带到他们爹这边，去年就差点跟着织女妹妹上桥了。

——嫦娥仙子带在身边呢，已经到了，到了。

——到时候天河周遭的星辰再亮两分。鹊桥空的位置先让鸦雀补上，看看差几分。

——快让那牛郎上路，渡河得花上一日的功夫，初六一晃就过去了，谁人耽搁得起！初七一早出发，晚上就回来了，不差这两日，快别跟织女在那儿蜜里调油了！

——再过会儿天河就涨潮了，界门一开，我可没本事留住你们在这儿老老实实干活！

——仙、仙子，二郎真君在呢，慎言……

——怕什么，这事、这节、这门，天帝又不是不知道，早睁只眼闭只眼放过这对苦命鸳鸯咯。再说，你又怎知，司法天神不会趁着机会下界游乐一番？

——仙子！慎言，慎言啊！

……

在这一片奇异的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杨戬的冷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他也识趣地远远站着。众仙也识趣地不去打扰他。偷偷打量的视线倒是时时飘过来。

都知道，司法天神日理万机，这等场合往往是叫人来看着就好，没想到今年却是亲自来了。

年年乞巧，虽是一番热闹，但也要防着暗流涌动。

毕竟一年也就这一次，天河涌动，天桥起鹊。天地相连，随心所欲。简直是比新年还恼人的混乱场景，向来是司法天神最讨厌的时节。

万一又来个小仙下去勾来个儿郎或娇娘，天帝未必会有曾经对织女和七仙女那样的好心情，网开一面，皆大欢喜。

杨戬真的不明白，天庭为什么要过七夕节，还去下界过节，简直怪异、别扭到了极点。

他真的不知道那位是怎么想的。

天女思凡，派人追回来，罚了。

有人求情，心情好便放过，心情不好就连眼皮也不抬。

由此看来，或许随心情吧。最让人心惊胆战的，却正是，没谁能够知道他的心情。

杨戬有时候是个例外，但这次不是。

所以他也得下凡，过一次七夕佳节。

于是他干脆来这天河畔，一边守着，一边等着。

可是羡慕？

杨戬脊背一冷，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位悄然走到他身侧。周围众仙没有一个人发现，三界至尊就这样悠闲地站在司法天神身边，随意和自家外甥闲聊起来。

不羡慕。杨戬淡淡地回答。

倒也是实话。那位看着杨戬一副尽职尽责，不为所动的样子，突然有了个新想法。

今年的规则改一改。年年让这些闲人下凡去逛荡一番，颇有些枯燥，也平添事宜，有思凡蠢动之隐患。

说的当真是义正言辞，虚情假意。

听到这话，杨戬是真的希望这位随心所欲的天帝，下一句话能是取缔了这佳节，关了七月七的天地通道。

虽然他知道这不可能。那位的语气中带着明显恶劣的调笑。

不妨让仙界众生，抽个签，两两结伴下凡，既相互照应，又有所牵制，说不定还能促成一段佳话。如此这般，你也不这么辛苦。如何？

虽有如何二字询问出口，但哪里有反驳的余地啊。

杨戬感到深深的无力。天帝这想法是不错。

只是他实在不想找个人一起下凡。

真是很难说，这下麻烦是多了，还是少了。

【– 七月初七，长夜 –】

临近七月七，天河畔反倒安静下来。

鹊桥搭好了，星河璀璨，织女牛郎遥遥相望，相隔辽阔天河，自是什么也望不见，徒增了久违的哀戚。孩童在篓子里睡得正香，那牛郎默默地挑起了扁担。

子时已至，七月初七。

织女和牛郎踏上了鹊桥。天河开始涨潮，天地通道缓缓开启。

天河畔，或熟悉或陌生、或密友或仇敌的一双双仙人，气氛说不出的古怪，却也安分。

而杨戬还是孤身一人，远远站在一旁，神情冷淡肃然，换来众仙心底一句“不愧是司法天神”的敬畏感叹。

陆陆续续已有仙家进了通道。杨戬目送着众仙跃入星河云海，去度佳节赏美景，唯恐误了良时。

而就在此时，隐匿在他身旁的天帝，突然有了动作。

那位展开了手上的重扇。那扇杨戬是见过的，正面书写墨黑狂草四字：山河难越。

去吧。

那位摇了摇扇，杨戬只觉得眼前一晕，身体直坠，周遭都是翻涌的云雾。

坠落，如同被判官铁笔一挥，发落堕天，期期艾艾，凄凄惨惨。

有那么一瞬，杨戬真的以为自己这是被贬下凡了。

四肢软绵无力，意识也逐渐模糊，杨戬似乎陷入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安逸之中，眼见全是空茫的白色，翻涌层叠。

突地，云层翻涌得激烈起来，模糊的视野中，遥远看，有一道金红色的人影追来，沿着他坠落的轨道，也直直落下，像一道金色闪电瞬间到眼前，连声音都比人影慢一步。

杨戬——

迷迷糊糊着，他也能听出来。

孙悟空。

杨戬眨着一双失焦的眸子，直到孙悟空的面容近在咫尺，才看得真切。那猴子眉头紧锁，面带凶狠的煞气，却不安地显露出深厚的情意，那双死死盯住自己的眼睛，燃烧着金色的火，让杨戬一时失神，越发眩晕。

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钳住杨戬的腰，孙悟空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天边的天帝，那位看着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坠落向人间，手一转，轻翻重扇。

只看那重扇的反面，也是四个墨字。

上书：苍生可悲。

痴人。

杨戬听到的最后二字，已然是从缥缈九重天上传来，不甚清晰的笑语。

【– 七月初七，早露 –】

杨戬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发现自己躺着一棵榕树下，周遭只有他一个人，约是夜里下过雨，山风清新，远远传来清越的鸟鸣。

看似静谧，一派祥和，杨戬却是深深皱起眉来。

这其中古怪之处，太多了。

比如他完全不知身在何处。

比如自己现在是一身玄衣，束发的银冠也消散，依稀感应到眉间的神眼金纹也淡了几分。

这和他平日在凡间走动时习惯的打扮是一致的。

他被那位一扇挥下的时候正是人间七月初七子时，这会儿至少是寅时。而他身上没有潮湿的雨露，身下反倒有些湿意和凉意，说明他刚到此处不久。

看起来没什么。实则问题严重。

天地通道之所以神奇，就在于消除了不同界层之间的时间差。七月初七的天地通道，在一天之内连通天地，时间流速是一致的，所谓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之云的界差，在那一日，唯有天地通道，在时间法则的层面上消除了。

严格来说是上界的时间流速慢了，和下界保持一致，因此这一天地通道之力有限，也就被那位随随便便当做一个取乐的路子。

天地间最稳固的天地通道，莫过于人间与冥府之间的黄泉路，此天地通道一端的冥府，时间亘古不变，而与其相连的人间则不受这一静止的影响——已逝之人时间再不会流逝，生死殊途再难同归，这便是对死生之道的诠释。

杨戬之所以知道的那么清楚，是因为宝莲灯正是一件珍贵的时空法器，可以自成时空幻境，游离三界时间之外，极适合修行历练。

此时他也肯定，自己这被赶下凡，没走那天地通道，真真切切是一路昏迷着从九重天上掉了下来。

九重天，难上难下，一路惊险。

杨戬真是完全不知道那位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九重落天一路，死死护住自己的傻猴子。

城郊的小山丘，杨戬在晨雾中下了山，向不远处隐约的人声处走去。

早市的热闹，也在呼应即将到来的乞巧节之夜。罗扇丝绢，繁花似锦，不安分的少年少女左躲右藏地已然活跃起来。

然而，杨戬仍然看不出这是何处。人间多少烟火，总是相似的。

闹市中，一身清冷的杨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反倒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好相貌，好气质，令人见之忘俗。由是收了司法天神通身的气派，只道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谪仙一般的丰神俊秀。

杨戬并没在意这些人的打量，摸了摸手腕。腕上绕着一圈细细的红绳，没有绳结。

正所谓天衣无缝，月老的红绳也没有绳结。

此次下凡，两两结对，便是以腕上红绳作为彼此间的感应和约束。

绕到闹市后街，红绳热了起来。

杨戬眼色一沉，心生警惕。

这后街，是下九流的地方。只隔几巷，人间一切污秽就已堂而皇之地吆喝起来，赌坊私娼，地痞流氓，藏污纳垢。

还有一个更低调骇人的买卖。

人市。

蛇头引着杨戬拐进了一座屋，顶上搭着巨大的黑幕，院内一片昏暗，点着几盏灯。

院内，铁笼一层一层垒起来，每个笼内或躺或坐，隐约能看到人影。

人，像牲口一般，被关在笼子里，待人挑选。

杨戬不理会蛇头谄媚的说辞，径直走向最里面几个单独的铁笼。他最终停在一个铁笼前，静静地看着里面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离得近了，杨戬清楚地看到，那人身上有天火灼烧过的漆黑焦痕，伤口处血液都已蒸发。九重天罡风如刀，皮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

他看到那人双眼紧闭，那双铁臂，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僵硬成半具雕塑。

腕上红绳，摇摇晃晃，刺目灼心。

杨戬狠狠压住喉头涌上的腥甜，定了定神，止住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

忍不住伸出手，模糊的视线中，仿佛能触到那猴子头上的发旋。

他知道，那猴子的头上还有一圈金箍留下的，深深红痕。

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意志，对世间一切反叛的镇压和灭绝，蝼蚁万物，以为刍狗，翻手覆手间生死可悲。

此刻，杨戬心中有万千不解。为这一遭变故，为人生苦难。

他不明白。

他恨。

蛇头到也坦诚，直言这人受了重伤，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杨戬没再理他，划了个禁令过去，丢到角落。而后抬手一挥，铁锁崩开，他径直而入，将孙悟空扶了起来。

突然，孙悟空睁开了双眼，直直看向杨戬。

那双火眼金睛，烧着幽暗混沌的火，不复往日金灿的光。

杨戬抬手，轻轻摩挲孙悟空的眼尾。

莫怕。

我没事。

那猴子满眼的恐惧和痛楚，迟缓地褪去。良久，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傻猴子。杨戬只觉得鼻头一酸，心口更是酸涩。

【– 七月初七，午时艳阳 –】

店小二时不时抬头看看，心痒极了，恨不得自己能透视，看看那间上房里发生的事。

方才送了热水进去，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那位公子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自己愣是没敢再多看一眼。

只看到床铺上修长而结实的身躯，隐隐动了动。

店小二托着腮呆坐在柜台里，心中想的，是说书人讲的波澜壮阔，爱恨情仇。

那猴子已是圣人之躯，皮肉伤好得快。只是天火和罡风直切在神识上的累累伤痕，隐隐要受百八十年的煎熬。

抬起来。

猴子乖乖抬起仍有些僵硬的胳膊。

杨戬撩起水，覆上真气，耐心地循环几个周天，直到孙悟空的双臂灵活如初。

面对这份罕见外露的温柔，孙悟空不禁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擦干身上的水渍，杨戬取过一身青衫，仔细地给他穿上。

恍惚间，这瞬间的宁静，让人向往又不安，虚幻而又真实。

再不要有下次了。

杨戬兀自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样真好。

孙悟空的话，也并非回答。

屋内又是一片安静，只听得人间喧嚣与烟火，声声过。

【– 七月初七，灯火夜 –】

午后，杨戬和孙悟空走遍了整个小镇，既是仍未认出这是何处。

这小镇出奇的大，走到日头西斜了，还没走出。

一切都透着古怪。

或许又是那位一场恶劣的玩笑。

夜市中，看到刘沉香一行人的杨戬，已经想下这个定论了。

能认出来你吗？杨戬传音入密。毕竟身旁的猴子是他那外甥的师傅。

孙悟空摇了摇头。自己现在还是以唠唠叨叨的怪人出面的，杨戬那傻外甥定是认不出来的。

啧，真是傻啊。傻到完全相信杨戬设的这个局，傻到被心机也不深的杨戬耍得团团转。

杨戬瞥了孙悟空一眼。

孙悟空还是忍不住想，何必呢。

三圣母一事，不过跟牛郎织女类似的故事，凭杨戬的身份，估计那位也不多追究，最终添个好故事罢了。

结果倒好，这外甥硬是骑到舅舅头上了，还想着骑到整个天庭头上。有志气，够愚蠢。

尤其是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

然而他却有个厉害的舅舅。帮他谋划好了一切，护着他，一路折腾到现在，甘做最恶毒的人。

他还要一路折腾到新天条出世，直破了那清规戒律为止。

孙悟空想起那次陪着杨戬进了华山腹地，见到了那块七彩石，方才意识到，杨戬这一次闹得多大。

简直是新一场，大闹天宫。

刘沉香一眼望去，看到了杨戬。

那人在灯火阑珊处，细碎的光撒在一身玄衣上，发梢微卷披在肩头，愈显面冠如玉。

杨戬也不回避，淡然接上刘沉香莫名复杂的眼神。

就是这份淡然，让沉香又忍不住想问。

他时常能够感觉到有人暗中守护着他。他时常觉得自己总在有惊无险中收获许多。他甚至在隐隐察觉到这一切，些许松懈和傲慢的放纵，甚至暗暗地有恃无恐的时候，那人又恰到好处地敲醒他，推他回到正途上。

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而在这良辰美景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人。

多荒谬。杨戬可是处心积虑迫害自己的人。

一晃神，杨戬已经不在原地了。

仿佛那人一消失，这方天地缺了缥缈仙气，又重回人间喧嚣。

一旁的丁香扯扯他的衣袖，沉香回神，发现丁香面色有些不自然。

倒是许久未见丁香这般娇羞的小女儿作态了。沉香看着丁香紧张地把香囊的丝带拧在指尖，也忍不住随着她紧张起来。

沉香，你去我家提亲吧，我想……

这干脆的话说了一句，后一句又讷讷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沉默。沉香似乎已经做出了回答。

丁香的眼圈红了，一把把香囊塞到沉香手中，往那热闹的集市中跑去。

留下沉香，默默地看着手上的香囊。针脚不多细致，线条有些歪扭。

沉甸甸的啊。

沉香忍不住又看了眼先前杨戬在的地方。那里空无一人。

我该怎么办呢。沉香想开口，却不知道问谁。

沉香最后还是追着丁香跑远了。

这下有点麻烦呀。

孙悟空抱着双臂懒懒地站在杨戬身侧。

杨戬只是隐匿了二人的身形，并没有离开。

所以也就清楚地看到了沉香和丁香的一番纠葛，以及躲藏在一旁的小狐狸和八太子。

情之一字，苍生受困良多。

可这七夕夜还很长。

即便是微风，也令人有山雨欲来的不安。

杨戬未料到，沉香这一追，就再也寻不到踪影。

先袭来的，是一股癫狂的妖气。

【– 七月初七，鹊桥梦 –】

就在杨戬醒来的那座小山丘，沉香祭起宝莲灯，八太子举起三叉戟，正和一只狰狞的妖对峙。

那妖青面獠牙，爪如枯骨，嘶吼中带着压抑和苦痛。

半妖，人因一时恶念，被妖附体，神魂不清。

杨戬心下一惊。

他在那半妖身上，察觉到了丁香和小狐狸的气息。

一个闪身，孙悟空挡在了杨戬身前。

我来吧。躺了半天，骨头都硬了。

那猴子还是痞里痞气的，似乎只是手痒想打架而已。但杨戬清楚，这猴子大概是怕自己狠不下心来下手。

多事。杨戬率先冲了出去，三尖两刃枪出手，直接把半妖挑到半空中，再狠狠摔到了孙悟空身前。

浮在半空中的杨戬，早已换上了那身银甲，额发高高束起，面色冷峻。

孙悟空挑起一抹笑，光华闪过，一身黄金锁子甲，头戴凤翅紫金冠，定海神针横亘胸前。

一旁的沉香突然想起，据说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搅得天翻地覆之时，杨戬领命，与大圣斗法，打了个旗鼓相当。

今日这场景，虽是合击，却隐隐透露出针锋相对的豪迈气概。

又像是一时兴起，酣畅淋漓，自由畅快地打上一架。

把宝莲灯给我。

杨戬突然开口对沉香说。未等沉香反应，那宝莲灯已悠悠飘到杨戬身前，一件法器，竟然流露出几分亲昵之感。

仿佛终于等到了主人的呼唤。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这一刻，沉香觉得天地在微微震动，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清幽的光缓缓燃起，半妖嘶吼着，却被孙悟空一脚踩下，动弹不得。

收。

杨戬握住宝莲灯，瞬间法器光华大盛，那妖硬生生被抽出神魂，神魂向灯芯飘来。

可以清楚看到，那缕神魂中，丁香和小狐狸的脸，交替出现，痛苦扭曲。

沉香惊呼出声，不由自主呼唤宝莲灯。那缕神魂身形一滞，宝莲灯也突然一抖。

凄惨的尖叫声。

沉香……

交叠的声音传来。沉香分不清是谁在向自己求救。

在这混乱的环境和错综的关系中，他又该向谁求救。

该向杨戬求救吗？

犹豫间，丁香和小狐狸痛苦的尖叫戛然而止，那一缕神魂窜回躯体内，重又狰狞地嘶吼起来。

孙悟空加重了脚上的力道，一声巨响，将那半妖重重埋入土中，定海神针闷头砸下。

不——

唔——

一声尖厉的阻止，和一声闷闷的呻吟，同时传来。

放开他，我就饶她一命。

孙悟空一双金眸，透出一股子狠戾，死死盯着那突然出现在杨戬身后的龙王八太子。

此时的敖春，面颊、脖颈、双手附着一层青蓝色的龙鳞，龙角峥然，眼眸异化为妖异的冰蓝色。

龙族的血脉觉醒。孙悟空大闹三界的时候见的多了，连四海龙王的龙威都见识过。此刻却因为一条未成年的幼龙的觉醒而踟蹰不前。

因为敖春的龙爪，穿透了杨戬的胸口。

杨戬的心脏，就握在这条龙的掌中。

这只在刹那间发生的事情，让沉香完全一头雾水。他本能地驱使宝莲灯，却没有任何回应。

杨戬手上握着的宝莲灯，此刻黯淡无光，像一块蒙尘的玉石。

孙悟空有些焦急，又狠狠踩了半妖一脚。敖春却不再有什么动作，有几分犹豫和紧张。

孙悟空倒暗自松了口气。旁人只知二郎真君是仙人，不老不死，这敖春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钳制要挟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然而直到杨戬是肉身成圣的人不多。这具肉体凡胎，却不能不额外小心。

一时间僵持起来。

远处传来了梆子声。

子时。

天上，天河上，鹊桥起，牛郎织女相会。

缠缠绵绵，地久天长。

地上，乞巧节，爱纵人成妖。

七夕七夕，痴人耽兮。

这漫长的一日，是要过去了。

杨戬这般想着。

爱之一字，究竟何解。

罢了罢了。

宝莲灯彻底暗了下来。他用尽最后一份气力，睁开了神眼。

灿烂的金光中，丁香和小狐狸的神魂分开，二人安心昏迷过去。

这金光中，沉香仿佛看到一些景象。他看到新天条诞生了，他看到自己一家三口团圆，他看到自己和小狐狸成亲的盛况，他看到丁香和敖春成为一对欢喜冤家，他看到有人说杨戬真是三界第一大善人，他看到自己的师傅便是那齐天大圣，正赖在真君神殿喝茶。

他看到了美妙的结局，难分真假。

森罗万象，皆为虚妄。

【- 七月初七，梦醒 -】

我杀了他又何妨！杨戬不过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八太子抱着昏迷的丁香，冲着沉香怒吼。

沉香怀里蜷缩着一只沉睡的小狐狸。他并不理睬敖春。

他并不后悔方才那一瞬间，操起开天斧，猝然劈向敖春的龙爪。

他只觉得，若不这么做，日后定会后悔。

渐渐的，眼前一切像是晕开的水墨，场景和人都变得虚幻。

最终一片虚无。白色的空白空间内，只剩下沉香一个人。

紧接着，沉香面前裂开一条漆黑的缝隙。仿佛被控制一般，沉香走向那个缝隙。

走出缝隙的那一瞬间，沉香记起了所有事情。

孙悟空抱着杨戬，来到了一棵菩提树下。

昏迷中的杨戬，眉头紧锁，嘴唇轻颤，正陷在剧烈的煎熬中。

神志不清，怎么唤也唤不醒，仿佛要入魔。

孙悟空抬起眼，望着那棵巨大的菩提树。

最是慈悲，最是无情。

师傅，你救救他。

孙悟空的声音破碎而又慌乱。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不知怎的，他好累啊。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许久都不得安眠。

孙悟空紧紧抓住杨戬的手，终是昏睡过去。

痴人。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接着，周遭的一切慢慢淡去。

宝莲灯又燃起，光辉点点扩散开。

如破碎的水镜，幻境消散。

【- 七月初七，天地末 -】

杨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玉床上。那猴子趴在床边，紧握住自己的手。

他的师傅玉鼎真人，和猴子的师傅菩提老祖，站在床边，似乎是在等着他醒来。

宝莲灯静静地立在床头，幽幽暗光又燃起。

杨戬记起了所有事情。

他摆了天帝一道，天帝也睚眦必报地还了回来。

他设计新天条的出世，让天帝不得不妥协，认了那新天条。杨婵一家的故事，也算是画上了圆满。

然而怎会不付出代价呢。

杨戬现在还记得，神魂被硬生生抽出的痛。他记得自己像个呆板的木偶，听话极了。

他也记得，自己的神魂，那般乖巧听话地守着新天条，守着他最厌恶的清规戒律。

那位就是如此的狠戾，轻轻松松夺取了他最不愿舍弃的。

他记得这笔债，这笔禁锢灵魂的债。

杨戬动了动手，那猴子却下意识地抓得更紧。

突然想起幻境中的孙悟空，九重堕天一路，紧紧拥住自己。现在他清楚为何不能走那七月初七天地通道了——宝莲灯本就是游离于时空之外的时空幻境，和那天地通道是矛盾冲突的。

他陪你在幻境中重入轮回，度过千年，让他好好休息吧。

菩提老祖轻叹出声。

你师傅玉鼎借那宝莲灯的法力，给你开辟出一方天地幻境，让你在幻境中重历千年岁月，方才重塑了被天帝抽走的神魂。

神魂中最难锻造的便是七情六欲，我也不知你是如何顿悟，脱离幻境。

这猴头偏生要陪你去，想必有所裨益。

原来，这千年的幻境是虚实难辨的假，这猴子的陪伴仍是千年的真。

原来，自己算得是历经两世轮回，幸而重获魂灵，未像那行尸走肉浑噩余生。

天帝，这一场豪赌，赌上你不可侵犯的至高无上。

杨戬轻轻回握孙悟空的手。

如今婵儿一家团圆，新天条出世，我也神魂归位。

可算是，我赢了。

屋内只剩杨戬和孙悟空，玉鼎叮嘱几句，匆匆离去。约莫是给天帝添堵去了。菩提老祖也离去了。

杨戬这才感觉有些困顿。亦真亦假的一切经历下来，劳费心力。

满意了？

略带调笑的声音，让杨戬瞬间紧绷起来。

天帝。

那位坐在床尾，笑吟吟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着自家调皮的孩子。

杨戬只觉得如坠冰窟，又极力冷静下来。

别紧张，我不会再做什么。

杨戬感到神眼金纹一暖，似乎有什么融入到神魂中，弥合了生涩和不熟悉感。

这是天帝抽去的，自己原本的神魂。

你我都清楚，这天庭存在一天，天条就存在一天。

清规戒律永远不可能消失。

我时常不明白，像你，像孙悟空，像你教出来的刘沉香，为什么总是一门心思想要逆反，对这天条如此厌恶。

我还是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我凌驾于天规之上。

那位用话家常一般的平淡语气，道出一句句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实。

或许是因为你害怕。

杨戬垂下眼帘，平静地回答。

害怕若无规律的约束，这世间万物重新被赋予无限的可能，恣意妄为，难以束缚。

比如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就连自己这般的小打小闹，那位都无法忍耐，何况那只放肆的猴子呢。

何况这世间万事万物，每一处潜藏的蠢动。

有道理。可这世间怎可能没有约束。

那位又摇了摇重扇。依旧是那四个字，山河难越。

苍生可悲啊。

今儿个是七夕，便放过你们了。

良辰美景不再来，切莫辜负。

说罢，那位悄然离开。

杨戬知道，这条反叛之路，踏上了自然是难以回头。这种自由和叛逆的滋味一旦品尝，怎可能再回头，忍受那空洞无味的顺从和妥协。

日子还长，一切不过才刚开始。他与天帝都清楚，依双方的性子，这隐秘的斗争，不会终止。

一低头，正对上孙悟空那双金色的眸子。

灿如朝阳。

七月初七艳阳天。

- 完 -

【多说几句】
本来，就是想写个甜甜的七夕发糖，发现，写不出来……于是就这般胡乱搞的剧情了。

果然我这个剧情废，自己都想打自己……里面的时空bug求放过啦。全文求放过……

如果你看过之前那篇短篇，可以直接把这篇当作是杨戬苏醒记，轮回中重塑神魂，重拾记忆的最后关头，渡情劫，七情六欲归位，神魂完整。

如果没看过那篇……哈哈其实也是这么个剧情啊。杨小圣借着新天条摆了天帝一道，天帝抽了他的神魂去守天条，呆呆傻傻的二哥不会反叛了，然后好师傅把他重新丢到幻境里，在猴子的帮助下，重塑神魂……

杨戬这样的人，和孙悟空一样，永远不可能安分地在天庭里当个仙人，当个佛祖。

他们天生反骨，重情重义。

他们天生是来大闹天宫，用自由和反叛，重塑神魂的。

祝他们在接下来和天帝的斗法中，多折腾折腾这个能折腾的天帝咯。

其实有个小彩蛋，那就是，幻境中的沉香是不是现实意识的投影呢？玉鼎这个极端徒弟控是不是为了更顺利的补全二哥的神魂，干脆把沉香也给捉来送到幻境里了呢？（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啊……）

朋友们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