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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甚至一个短暂的瞬间也拥有丰腴的过去”

第二章  “从前的游子一直没有还乡，他被那些渔火与时光拖住，一生漂泊在外”

“时隔多年，又要开家庭会议了。”叶秋苦着脸乖乖坐到叶妈妈旁边，又挪了挪屁股，试图离剑拔弩张的决赛圈远一点。

叶妈妈也缩了缩脖子，抓紧了小手包，几次想打破僵局，又没敢开口，只好又在心里默默骂了几句自家老公臭脾气，没人疼来没人理。

“咋办啊，我的儿子。”

“不知道啊，我的娘亲。”

“没说你，”叶妈妈拍了拍叶秋的腿，“说我那个儿子呢。”

“哦，那随便办吧。”叶秋撇了撇嘴，被百忙之中抽空观察到他的叶父瞪了一眼，只得又一本正经端庄优雅地坐好了。反观那头风暴中心的哥哥和……嫂子，倒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三个人，两股势力，僵持十来分钟了，茶水都凉了，还得被叶父嫌弃一句“破叶子”，又招来叶修不甘示弱的“你那叶子，家里其实也就你乐意喝”的回击，一波吹胡子瞪眼大眼瞪小眼。苏沐秋倒是吹了吹茶沫子，悠闲地抿了几口，冲叶修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确实苦啊！

——是吧是吧！

陶轩最近才添置的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的茶，被两方都嫌弃了个遍。

叶父把茶杯重重地扣在桌子上：“不打算回来？”

叶修坐直了一点：“当然不。”

叶父那个头啊，突突突地疼起来了：“也不想出去？”

叶修反应了一下，继续点头：“不想。”

叶父站了起来：“那你想干什么？”

“就维持现状吧，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叶修倒一点也不介意仰视他，一点也察觉不到所谓的压迫感。

苏沐秋却站了起来，他比叶父还矮一点，但叶父悄然又挺直了几分。这个看似温和的少年，对他的权威的威胁，或许是这几年来最令人警惕的。他身居高位已久，很长时间里没有人如此正面而简单地挑战他了，竟然和大儿子干脆利索的叛离家门，如此相似。

他们才十八九岁，还在拔高，而自己已经是开始弯腰的年龄了。他们在逃离。

叶父终于收起外露的浮怒，脸色沉了下来。叶妈妈和叶秋心一惊，几乎要出言打几句圆场了，苏沐秋却先开了口：“我和您单独聊聊吧。”

叶父并没有被他唬住，稍一点头，苏沐秋走在前面，推开了旁边训练室的门，先请叶父进去，然后冲着微微皱眉的叶修笑了笑，带上了门。

为了良好的隔音效果，训练室的门做得很厚，关上时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闷热的阴天，几声捂在云里的雷电也低低吠叫，这一场夏天的暴雨，已经酝酿了一整天了。叶修收回视线，走到叶妈妈和叶秋旁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猛地打了个寒颤。

仿佛是粘稠的空气做成的滚筒，从脖颈压到脚踝，汗毛整个儿抖了抖。

“哥，你没事吧，”叶秋嚯得站了起来，抓住了叶修的胳膊。

“没事没事，这能有什么事。”叶修拍了拍他的手，搭着一脸忧虑的叶妈妈的肩。三个人这样亲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时刻准备着支撑彼此。

良久，叶妈妈轻柔地叹了口气：“儿子，一定就是他了吗？”

“嗯。也一定是荣耀了。”

“那行，”叶妈妈眼眶一热，掏了半天，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红盒子，“那就给你们了。”

这种盒子装的是什么，真的一点悬念都没有了。一对银白色的戒指，镂刻了一对写意的羽翼图样，左右两扇飞翼分别刻在两枚戒指上，合拢了便是一双灵动的翅膀。

“儿子你别怕啊……”叶妈妈把戒指放在叶修的掌心，轻轻合上，慢慢地絮叨着。或许她说的话多半没什么很实际的意义，叶修也仔细地听着，轻轻地点头。

“你确实不怕我。”叶父转了一下无名指的戒指。戴了二十多年的婚戒，迟缓地磨着皮肤。

“主要是不知者无畏。”苏沐秋略一停顿，“别人怕您的，我不怕。”

别人不怕的，我特别怕。叶父冷哼了一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孩子很会察言观色，自然能大差不离地看出自己的身份地位、为人处事，可他光脚不怕穿鞋的，确实是没权没势没钱，因而也无人能用权用钱用势来压他。可他也确实怕叶父的一个身份：叶修的父亲。

“我不希望叶修再离家出走一次了，现在这里有他喜欢的一切，也包括我。”

叶父怒极反笑，他气的不是苏沐秋如此大胆坦率的示爱，而是离家出走一句，狠狠地戳中了他。十五岁的叶修，家中没有任何他会喜欢的，于是他便离开了；而现在，你告诉我这里才是他的家，是他喜欢的、不愿意离开的家……叶父快被残酷的事实气炸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找回了成年人的理智：“你们能坚持多久呢？一个月？半年？”

苏沐秋当真想了想，给了个数字：“目前已经三年了，再多个三五十年，百八十年，那就要看能活多久了。”

叶父的头发丝儿要竖起来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竖起两个手指：“我只给你两条路。”

“是我们。”苏沐秋固执地纠正了。

叶父没搭理他，开始讲那两条路：“第一条，你们兄妹一生平安顺遂，和我儿子老死不相往来。”苏沐秋做了个“您继续”的手势，叶父深深地凝视着他，他也猜到了，至少此时此刻，苏沐秋是不会选择这条路的。

“第二条，我送你和你的妹妹出国，时间为六年，国家在我给出的范围内由你选择，在这期间每年你只可以回国一次，除此之外我不做限制。我可以给你提供继续学习方面的资金和资源，并且保证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条件；如果你选择工作，你只会有一笔普通的生活费用。”

“期满六年，之后我不干涉你的任何行为。”

苏沐秋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叶父看着这个年轻人，他像一头被冒犯了的小野兽，终于显露出一点被轻蔑击中了的苦闷。他并不十分讨厌苏沐秋，反而在他身上找到了熟悉感，这种感觉让他产生了纠结的关切。只是这种熟悉从何而来，又是与谁相似的熟悉，叶父尚且无法辨明。

“是的，我并不信任你们的荣耀和爱情。”叶父的爱情二字说得很轻，仿佛并不想用在这里，“我交由时间和距离来结束它们。”不信任、不理解、无法触碰和飞速的变化，会轻易瓦解一段飘忽的感情。

“怎么看都是我占了大便宜。”苏沐秋苦笑。他不会幼稚地问一句，如果我两条路都不选呢，那叶父自然会给他一条降级版的第一条路，并且仍然是无法拒绝的。而第二条路无疑是要堵住他们试图一起荣耀的美好蓝图，但又给了常规的发展规划……叶父真的是个挺厉害的老狐狸啊……

“我必须要和他商量一下。”

“可以，但是你要先给我一个选择。”叶父按着窗沿，略微一点头。这时他看起来坚硬而冷漠了，终于褪掉了最后一丝父亲的模样，变回了那个胜券在握、令人敬畏的谈判家，“你们不至于任何人生抉择，都要完完全全地与对方分享。”

“这还是至于的，”苏沐秋笑了笑，“我们的人生互相分给了对方一半。”

叶父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免疫这个年轻人随时随地的对自己儿子的表白。

苏沐秋见好就收，并没有再言语上刺激叶父，迅速做了决定，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我选择第二条，但是有一点需要修改。我的妹妹是否要出国，这个让她自己来选择，并且请不要过多干涉她的生活，相应的，您不需要给她任何便利和资助。”我们可以把小姑娘养得特别的好。

叶父沉思了片刻，颔首表示同意了。苏沐秋示意他自便，推门出去了。他还要和叶修商量，这时，很多事情陡然变得仓促而紧张起来。

叶父并没有离开训练室，他站在窗边观察这个并不算大的房间，桌椅和设备都是新的，各种线路还杂乱地纠缠在一起，墙角还有剩余的半卷壁纸，随意地靠在垃圾桶上，垃圾桶里面只有一些塑料包装袋，歪歪扭扭地插着一把崭新的扫把。对角摆了一株葱郁的绿植，叶父认不出来是什么品种，虽然看起来有些眼熟，大约是很普通常见的吸收甲醛之类的那种。南方的生机那么绵长，他也无法从季候上推测。

如此简陋的地方，会有的是怎么样的荣耀？不，他的儿子拿到的那份荣耀，应当是在还不如这里的地方开始的。叶父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画面，记忆中并没有十分清晰的欢呼与激动，那个奖杯也没什么印象，金成义的发言也记不起了——除了他儿子，这人还是台上他唯一打过交道的人。他只记得他的儿子和那个年轻人交换了什么冠军戒指，然后接吻了。在所有人的快乐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体会着震惊和愤怒。一丝衰败的疲倦，终于压不住地蔓延开来。

叶父拉开一把椅子，缓缓坐下。椅背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白灰，他坐得挺直了，一点也没沾上。

再推开门进来的，是他多年叛逆的儿子。叶修就在门边，冲着他点了点头。这便是一个选择了。

“要一起吃饭吗？”

原来已经到傍晚了，天空上飞机的航灯已经越来越亮了。叶父晃了晃神，拒绝了。

“不了，现在就走。”

他的儿子沉默了一刻，那个年轻人站到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似乎在珍重地享受着每一寸时间。年轻人的爱情，黏糊得像蜂蜜一样，甜到发苦也不舍得吐出来。冥冥之中，叶父只觉得，自己似乎又错过了一个与生活和解的契机，一切又开始急切地漂泊。

“英国的话，凤凰？”叶修想了想，很快给出了答案。

“真聪明。”苏沐秋捏了捏他的耳垂，“等我功成名就，八抬大轿上门提亲，一定让你风光大嫁。”

叶修一边一下捏着苏沐秋的脸：“苏大人，你已经被流放了，除非等到我大赦天下，要不然你怎么回来？”

两厢对视，都明白了玩笑话之下的未竟之意。

“凤凰是个比我们还年轻一点的俱乐部，去了之后你也有得忙。”

“好在欧服的玩家我们也有关注，基本框架我心里有数了。”

“沐橙去哪儿了？刚刚不是还要气得打你一顿？”

“她去给我收拾收拾行李了……你妈妈和弟弟呢？”

“他们也去买东西收拾行囊了，他们以为我家老头要把我送走的……等会儿把东西也给你带走。”

“小算盘打得不错啊。”

“客气客气。”

两个人捏来捏去，在床上滚了半圈，随意地聊着，简直不像是即将开启一段异国恋的恋人。

“你爸是做什么的，”苏沐秋摸着叶修的喉结，“是个做慈善的好手。”

叶修忍不住笑了：“他做生意的，你就当他做投资了。”这听起来更埋汰人了了，明明是棒打鸳鸯，怎么还出钱出力，帮鸳鸯展翅高飞了呢。

苏沐秋也笑了，看了叶修许久，轻声说：“我想亲亲你。”

叶修再靠近了些贴上他的唇。触碰一下，再分开，再贴近，如此反复，简单而温柔。

我想吻你千百次，你和你的吻是我漫长远行路上背着的行囊。

苏沐秋扶着小小的行李箱，从领口拽出一条细长的银链子，银链子已经换过几次了，还是簇新的样子，链子上挂着一枚冠军戒指，还是国内第一赛季的总冠军戒指，上面仿佛还有叶修的气息，和苏沐秋无名指上素白的银戒指轻轻碰在一起。他手指上的镂刻着一半翅膀的戒指已经没有几年前那么闪亮了，可它似乎长在了骨头上，已经成了苏沐秋身体的一部分。

咔嚓一声，苏沐秋被旁边吱哇鬼叫的同伴拍了个正着。

“苏，ID为fall in leaf的神枪手，FHX俱乐部的第一位职业选手，两次荣耀LEU（League of Europe）总冠军，FHX队史上第一位数据分析师、全权领队与监督，枪系的全精通，近身的不死者，收割生命之人，”金发碧眼的俱乐部经理以一种介绍龙妈的语气念叨着，“古老东方神奇美食的传播者，风暴落地、而今也要风暴起飞的凤凰后裔！”

“再加一句正式断开连接吧。这就是你等会儿发推特的文案吗？”苏沐秋嘴角一抽。要不是航班延误了，自己已经在欧亚大陆上方睡觉了，一觉醒来也就快到家了，怎么会和这个神经病在这里发疯。

小黄毛捂住了心口：“哦，残忍的苏，不要提醒我你已经要回国寻找你可爱的小男友的事实！也不要提醒我你已经有了男朋友！哦不，我不该提醒我自己这一点的！”

唠唠叨叨的时候，他还不忘多抓怕几张，一边感慨苏沐秋的好相貌，一边挑挑拣拣做成表情包，还真配上了刚刚的文字，迅速发了推特。这一发，热情的网友又开始议论纷纷，苏沐秋宣布卸任FHX的数据分析师等职务已经是接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大多数人都在猜测他会回国去找叶修，甚至可能加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嘉世，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赶上冬季的转会期，重现第一赛季的远古传说。

或许有一天，我会像凯旋的骑士，回来和你并肩作战，偷偷地保护你，真切地爱慕你。你等我回来。

无数煽情的粉丝这样那样幻想着，希望这段在社交媒体上较为低调的跨国之恋——毕竟低调到其中一位主角赛场之外销声匿迹了，会有一个如它当年横空出世的开始一般，同样惊艳美好的结局。

“罗伯特，你知道我在这个国家待了多久了吗？”

罗伯特摸着小胡茬想了想：“有五六年了吧？既然你当年是风尘仆仆，刚下飞机就投奔了还没装修好的FHX，应该就从我们认识的时候算起了。”

“六年零三个月整，时差我就不给你细算了，你的数学从来没好过。”苏沐秋眺望着远方的夜空。英国的雨来去都快，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在阴沉的天空下平静地起舞。而远方的杭城，正难得迎来一场掩星遮月的大雪。苏沐秋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一点璀璨的银光，穿透了无数潮湿的长夜，与半个世界之外的叶修遥相呼应，向爱情致意。

“我要回家了，回到他在的地方。”

- 约指双银 第二章完 -

章节名来自《黄昏三月》，作者哈瑞·马丁松，译者张错。

我真的觉得叶爸爸是来做慈善的~他真是个好人（被打）

上一章刚欢迎苏沐秋同学回来了，这一章又把他送走了……

需要提醒大家的是，本章有三个非常重要的伏笔，将会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内容中得到体现。不过不仔细看也没事，都很简单，我也不会写得很佶屈聱牙的（用了个很不对劲的成语呢）。

当初我把那个英国俱乐部定为FHX，凤凰的时候，其实想的原型是fnc，就是英国Fnatic俱乐部，大家比较熟悉的或许是他的LOL战队啊、欧成啊等；没想到很巧的是，LPL的小凤凰（fpx）如今已经走到今年的决赛了~我写大纲和第一章的时候，小凤凰还没改名呢，哈哈哈，也是一件很巧的小事。

今晚看比赛，希望今年的李哥能legends never die！我们下次见嗷。